景朝,大统六十四年。
深夜时分,天京城内灯火俱黯。
一阵滚滚的轰鸣震响,雷声由远及近,碾过苍穹。
炽白的电光陡然撕开夜幕,照亮了南门胡同里的一座破落宅院。
与此同时,正房的冷硬床榻上,纪渊睁开了双眼。
像是着魇一样,猛地坐起。
空洞的双眼,没有丝毫神采。
过了片刻,纪渊好似大梦初醒,在心里默默想道:
“景朝天京辽东流民纪九郎黑龙台”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没有弹孔。
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想不到好几年的卧底生涯,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纪渊心头五味杂陈,前尘如烟忽闪而过,从警校毕业,卧底,境外,马仔,交易,收网,遇害
“也好,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累了”
他低头笑了笑。
接受得很快。
反正自个儿是孤家寡人,家中已无父母供养。
唯一惋惜的,大概是没有活着接受奖章。
“嘶”
心绪浮动之际,纪渊忽然捂住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天灵盖。
滚烫
炽热
疼痛
无数零散的画面被塞了进来。
纷乱如麻
“原来我也叫纪渊同名同姓,看来这也是穿越的传统。”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似乎觉着好笑。
他身子摇晃,强忍住太阳穴发胀,突突直跳的刺痛感,沉浸于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
这位纪九郎,原辽东人,生于九边军镇。
父亲是景朝黑龙台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
后被上官派往辽东,进到德隆商行当暗桩,调查西山府盐铁走私案。
潜伏数年,收集诸多铁证,却不料报信时败露行迹。
一家老小几乎都被灭口,只剩下纪渊侥幸获救,存活下来。
被南镇抚司的二叔纪成宗带到天京,抚养长大。
如今正当束发之年,刚领了缇骑的差事
一段段凌乱的片段交织成过往,像是开了八倍速,飞快在纪渊眼前闪动。
辽东,八年大旱,又八年大雪。
年年天灾,百姓生活艰苦,已经到卖儿卖女的无奈地步。
尤其是军镇城寨周遭的村庄,更为凶险。
内有军头杀民冒功,外有蛮人打草谷。
更别提地主豪强,士绅宗族。
那一张张关系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老实本分,不愿做贼寇的良家民户,连条活路都难找。
要么卖身为仆,要么啸聚山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景朝定鼎天下一甲子,正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记忆太过真实,犹如自个儿所见所闻,亲身经历一样,纪渊神色变得沉重,眼中带有几分悲愤与疑惑。
还未等他继续想下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抽痛。
如同火烧,却又生出几分阴冷之意。
两相交缠之下,让人欲仙欲死。
“这我何时受了伤”
纪渊解开里衣,低头一看,胸膛赫然浮现一个乌黑掌印。
其色深沉,像是中毒了一样。
“这才刚穿过来,就要命不久矣了”
纪渊心下一动,从无边的识海翻找线索。
许久之后,他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眸光透出冷意。
一切源自于为国尽忠的老父亲,所空缺下来的官职。
按照景朝律法,朝廷官员有三种恩典。
一为世赏,文官七品以上,可以让其子享受朝廷俸禄。
若是立下功劳,还能直接进入国子监,做个监生,
二为世袭,父死子继,九边军镇的武将世家,多由此而来。
三为荫子,如果父辈是正一品大员,无须苦等,可以直接上书,为子嗣求个正五品的官职。
以此类推,即便是从七品的小官。
也可以弄一个不入流的典史、驿丞。
纪渊的父亲是北镇抚司小旗官,正好从七品。
后来协助破获西山府盐铁走私大案,虽然身死没了性命,却仍旧得到黑龙台加封。
拔擢为正六品的百户,特赐飞鱼服和绣春刀,以示嘉奖。
若无意外,按照正常的程序。
纪渊应该直接补他父亲的空缺,成为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大人。
但今非昔比,这已不是景朝立国之初。
律法是一回事,落实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黑龙台职权重大,监察百官,巡视天下。
一名百户月俸银三十四两,着飞鱼服,挎绣春刀,拿无常簿。
执掌缇骑一百二十人,所过之处,谁人不礼让三分
这等肥缺,大把人想要花银子填上来。
哪里轮得到纪渊这样无钱无势的泥腿子。
“北镇抚司的林百户此前推脱,说我年纪太幼,武功太低,难以服众,故而只给补了一个缇骑”
纪渊眯起眼睛,眉毛往上一扬。
北镇抚司的官职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指挥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
所谓的“缇骑”,无品无级,只能算是卫兵,属于小吏,没有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