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换了常服,改穿便服。同时吩咐宫人给三位大太监赐了座。
冯保等三人谢了恩,方才落座。张宏、张鲸都是屁股偏在小杌子上坐着,双腿随时准备着站起来,冯保却是稳稳当当的正坐。
待坐定了,又指挥小内监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边说道:“皇上寝宫地龙烧的热了,需多放几盆水,免得皇上燥热”说完起身,又给朱翊钧张罗茶水,一副闲不住的样子。
此类行为乃是他平时做惯的,自己并不以为意,但换了灵魂的朱翊钧对比二张的作为,却甚觉刺眼。
乾清宫总管曹太监笑道:“冯公公且宽坐吧,您老人家忙于国事,这点子事情我们自己做总管您陪皇爷说话儿。”朱翊钧也道:“大伴安坐。”冯保这才又坐下,内监奉上茶来。
二张均低眉顺眼,一声儿不言语。冯保看着朱翊钧,笑着说道:“皇上真是长大了,想起皇上把奴婢当大马骑的时候,这才几年今日经筵之上,皇上语惊众臣,奴等看见了真是欢喜,老皇爷在天上看见了,也必是欢喜的”说完红了眼圈,几乎要滚下泪来。
朱翊钧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里也回忆起幼年时光却像隔了层涂油的纸似的,仅剩下一团晕黄的暖意,具体情形却记不起来了。强笑道:“此前多有累大伴,皇考以国事托付大伴,大伴还要精诚报效才是。”
冯保闻言,忙起身叩拜下去,口中道:“皇上不以臣驽钝,臣敢不纯心报效,竭尽努力”朱翊钧笑着点头,叫他起来。耳听他一会儿奴婢,一会儿臣的自称,心中却烦躁的很。
说话间,张诚回来了。传达太后口谕道:“皇帝年纪小,虽在乾清宫批红,但不可劳累了,冯保等悉心教导几件事罢了,不可事事请示,免得皇帝劳心。”朱翊钧肃立,冯保等人跪着听了。
有了太后首肯,朱翊钧吩咐搬三张椅子来,东西相对放在桌案前头,让冯保等人坐着办公。
宫内自有明黄垫子的龙榻,放在桌子后头,朱翊钧对着冯保等坐了,慢慢喝茶吃点心,翻翻书。又让人拿字帖来,练些大字。
这些奏章都被司礼监众多內官按照轻重缓急分类好了,冯保等人做惯了的,拿着朱笔批的飞快。凡张居正贴黄的一律首肯,属于吕调阳的,几人看得稍微仔细些。待批了一会儿,冯保拿出一个奏章来,先读了一遍免得皇上累眼睛,却是江西巡抚报上的年终总结题本非紧急公务,折子在路上走了近两个月,让朱翊钧明白了这帝国的广大,信息传递的速度。吕调阳的贴黄写的是:“知道了。”冯保代替朱翊钧批示却是:“知道了,尔新任巡抚,寻些妥当人幕僚,这题本到朕处已是二月初二。司礼监掌印冯保代笔。”
朱翊钧闻言不由得笑了,心说这冯保还有些小幽默,语带调侃涮了新巡抚一把。这家伙没经验,本来十月底要发出的题本年前才发且未发加急,忽略了距离因素。
待这个题本处理完,冯保继续批别的题本,偶尔拿出来教导朱翊钧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虽然事儿小,但有些奏本写的又臭又长,也难为内阁和司礼监诸人一个个看将来还不生气。朱翊钧注意学习批红的语气用法,学的飞快。
因天色近黄昏,宫殿内光线逐渐昏暗,曹总管吩咐掌灯。待宫灯挂起,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点上,殿内明晃晃的,曹总管又吩咐传膳。朱翊钧用毕晚膳,离席后说道:“大伴每过来吃饭吧。”
冯保等人依礼说道:“奴等不敢在皇上面前用饭,恐污圣目。”
朱翊钧被这礼制烦透了,说道:“你等自在吃饭,朕去殿外消食去,待朕回来,再看。”说完带着张诚等,披上大氅出去了。
这皇帝在宫中走动,众人忙众星拱月般围了过来,掌灯的、拿热水的、拿手炉的、拿大毛衣裳的,俱由曹总管分派。这紫禁城朱翊钧前世来过两次,也没什么好逛的,低着头走路。因乾清宫大,转了三圈,身上微微出汗,方回殿中。
再次回到殿中时,时间已近酉末十九点,冯保等人已用过饭,仍在批阅奏章。朱翊钧仍到榻上坐了,拿起冯保等人批过的题本乱翻。翻了一阵,又扔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冯保心中暗喜,乃奏道:“太后让臣等勿事事请示,以免扰皇上休息,今日是否到这里臣等仍回司礼监批红。”朱翊钧见麻痹了他,也装出无聊的样子,点了点头。
冯保回到司礼监值房后,简单交代几句,便出宫回他在京城外宅中。
外宅由一个叫徐爵的管家打理,冯保回家之后稍作洗漱,在徐爵的帮助下换了衣服,粘上假须,坐上一顶青呢小轿,直奔京城有名的酒店“太白居”而去。
进了太白居,徐爵带着冯保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冯保和徐爵分开,从院子里一条夹道中走出,出了夹道,又有一座绿呢轿子等在胡同口,冯保上了轿子,轿夫抬起了,又奔虎坊桥张居正宅子而去。
张居正在书房办理公务,听管家尤七说冯保来访,知道是白天的信儿冯保收到了,连忙出迎。两人见了礼,张居正称冯保“双林公”冯保号双林,冯保称张居正“江陵公”,二人不仅平辈论交,言语之中,张居正对冯保甚至有些若有若无的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