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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富贵赌坊

杨衍惊诧中,未及细问,高个青年抢上一步,一拳打向杨衍。杨衍堪堪闪过,肚子便挨了一脚,痛怒交加,猛地一拳挥出,高个青年急急避开,又在杨衍肩头推了一把。杨衍又是一招枯木横枝,那高个青年明明见过,偏偏闪不开,又挨了一掌。登时大怒,一连串快拳套路,杨衍认不出这是什么拳法,遮挡不及,吃了几记重拳。

饶是如此,杨衍却不屈服,凭着一股血性,盲拳乱挥,拳拳用力。以他功夫,若是见招拆招,根本毫无胜算。似这般乱打乱挥,高个青年反倒不知如何反应,几番遮挡,下巴挨了一记重击。不觉生了怯意,想要退开重整架势,哪知杨衍低吼一声,拳如雨下,照着头脸身体一阵乱打。高个青年只是遮挡。杨衍正打得兴起,突然腰间一痛,摔倒在地,原来是那矮个青年突施偷袭。两人将他压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杨衍抱头缩腿在地上打滚,那老头突然抢上,压在杨衍身上大喊:“别打我孙儿。”那两名青年收势不住,老头挨了几下,不住叫疼,杨衍大怒,伸手入怀。他同朱门殇分别后另买了一把短匕,此刻正要掏出,不料那老头护着杨衍全身,正压在胸口上,杨衍掏不出匕首,怒喝道:“别打老人家!”

那两名青年怕老人年老体衰,这两下真打死了人,又怕惊动路人,那高个的抢了老人身上的绿玉坠,一把塞入袖袋,转身就跑。杨衍破口大骂,两人去得远了。杨衍忙扶起老人道:“爷爷你没事吧。”

老头道:“没事……没事……乖孙儿,你有没有受伤?”

杨衍脸上两块淤血,身上挨了几下,亏得他年轻力壮,没伤到筋骨,当下拍拍老人身上的灰尘,道:“可惜了您的玉腰坠。”

老人说道:“傻孩子,你在说什么玉坠?”

杨衍指指老人的腰间,不由一愣,只见那玉坠仍稳妥地系在腰间,莫非自己方才看走了眼?

老头问道:“怎么了?”

杨衍道:“没事,老爷爷,你家在哪?我送您回去吧。”

老头道:“说好几次了,老乞丐四海为家,没地方住呢。”

杨衍莫可奈何,心想:“就你这一身装扮,谁信呢。”又想起他之前提起仙霞派,忙问:“老爷爷,你知道仙霞派?”

老头一脸狐疑反问道:“仙霞派?”

杨衍道:“就这个啊。”杨衍说着,又比划了一回枯木横枝。

老头恍然道:“喔,仙人指路,仙霞派,这老头子当然认得,你是仙霞派的弟子?怎么这等不济事?刚才人家用易家堡的六合拳打你,你用仙霞派的翻云掌,卸他上路攻势,拆了他左手肩骨。下手轻点,便使一招云起浪涌,打断他几根肋骨就是。”

杨衍又惊又喜,忙问:“老爷爷你懂仙霞派的功夫?你是仙霞派的人吗?”

老头子呸道:“老乞丐还不至于恁地没出息,仙霞派这等功夫顶个屁用?”

杨衍失望道:“仙霞派的功夫很弱吗?”

老头道:“是不怎地,看你不就知道了?”

杨衍道:“我没学过仙霞派的功夫。老爷爷,仙霞派在哪?”

老头道:“你自己门派在哪不知道?反问老乞丐?”

杨衍道:“这招是我爷爷教我的。”

老头问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杨衍道:“我爷爷叫杨修杰。”

老头道:“听都没听过,仙霞派姓杨的,就只有大弟子杨景耀有点名气,得了真传,勉强算是个人物。”

杨衍只觉得这名字很熟悉,突然想起,过往父亲与爷爷每年清明,总是折了几张黄纸放在供桌前祭拜,之后再将黄纸火化,却从不出门扫坟。他当时问了父亲,父亲说是祖先牌位。杨衍问姓名,父亲只说要忙,搪塞了过去。后来他趁火化时,偷偷拆了几张黄纸偷看。里头几个名字,有姓蔡姓张,姓林姓陈的,唯独只有一个姓杨,只是因为同姓,当时便特别留心,便叫杨景耀。

他当时便觉奇怪,怎地祖先牌位混了这么多其他姓氏,问了父亲,被杨正德臭骂一顿,他甚少见父亲如此大发脾气,杨正德只说这是对先人不敬,要他忘了这件事。

现在想来,是怕泄漏了先人姓名,引来仇家。只是想不到,这场大祸仍是避不过。

杨衍道:“这名字我有听过,说不定……”他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是我曾祖父!”

老头吹了一把胡子,哈哈大笑道:“杨景耀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哪能生出你这样的龟孙子,说,你是不是偷师啊?”

杨衍连忙道:“没有没有,真是我爷爷教的。那你告诉我,仙霞派在哪,好让我去拜师。”

老头道:“那是武当底下的小派门,跟武当算是有远亲关系,你往湖北去找就是了。”

杨衍默默记在心中,正要想办法骗这老头说出自己家,老头又道:“你还没跟我讲,富贵赌坊在哪?”

杨衍问道:“爷爷你身上有钱?”

老头道:“你刚才不是给了我?”

杨衍道:“就那几十文,不够啊。”

那老头从怀里摸出两个口袋道:“我看看这里有多少。”他把银两倒了出来,嫌道:“才三钱银子,真俩穷鬼。”

杨衍以为他说自己两人,忙道:“是啊,钱不多,别赌了。”

那老头看着当铺所在的巷子,怪道:“赌坊明明就在那条巷子,怎么就找不着。我再问问。”说完,径自去找路人询问。杨衍虽感头痛,又不敢放他孤身一人,心想:“他家人急着找他,知道他好赌,说不定会去富贵赌坊等他。”于是追上了,道:“爷爷,我带你去吧。”

老头见他愿意带路,哈哈笑道:“好好好,我们走!走!赢了分你一半。”

杨衍来到临川已将近一月,早耳闻富贵赌坊大名,当下领着老头前去。

富贵赌坊是江西最大的赌场。也是抚州最繁华的区域。未到赌坊,门前的巷子两侧已是摊贩云集,不只食铺、酒肆罗列,更有店家贩卖各色古玩玉器,绫罗绸缎。也有各式江湖卖艺,相卦算命,挑方卖药,杂技戏法,相声评弹,好不热闹。最引杨衍注意的,竟有不少人席地而坐,个个身材粗壮高大,身边各自放着兵器,一旁各自竖着“一日保镖,平安到府”的布条。也不知道卖的到底是啥。

杨衍觉得有趣,问道:“爷爷,那些保镖作什么用的?”

老头哈哈笑道:“那是一日保镖,赌客在赌场赢了大钱,甚是招摇。若担心回家路上遇到强人,就在这请了保镖,保你平安到府。那些领了侠名状找不到活的,都在这里挣点杵过日子。”

杨衍道:“若这些保镖监守自盗怎办?”

老头道:“坏了规矩就吃不了这行饭。被同行唾弃。不过嘛,杀头的生意有人作,粮多难免出米虫。看你运气,看人良心。”

两人进了赌坊,只见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落。里头极为宽大气派,数十张桌子,各自间隔约二十尺至一丈间。天九、牌九、骰子、番摊、四色牌等。杨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对这些赌戏也不了解,不由得忐忑起来。他左右张望,只待有寻人的上前相认。

那老头看了这环境。皱起眉头问道:“这哪啊?”

杨衍道:“富贵赌坊啊。”

老头道:“富贵赌坊几时搬了家,还整修得这等气派?”

杨衍道:“听说有十几年了吧。”

老头骂道:“胡说八道。”

杨衍知他胡涂,也不好辩驳,只好跟着他走。

富贵赌坊是兑筹码,十进九出,不吃和局,一百文兑一个筹码,换回时却只能换回九十文。筹码又分色等,绿色是十文,一个紫色折一百个绿色,也就是一两银,金色又折十个紫色,也就是十两银。

那老头先把三钱银子连同那几十文,换了三十个绿色筹码,走到番摊那桌,庄家正抓了一把摊子,老头只看了一眼,便道:“开个三摊咧。”杨衍停了一下。那庄家拿了扒子扒数,果然开出三来,杨衍惋惜道:“可惜没押。”一转头,见老头已到牌九摊上,连忙跟上。

那老头见杨衍跟上,又说道:“庄家一对斧头,输第三家一对板凳,其余通杀!”杨衍听不懂这术语,只见庄家翻开牌,一堆白点看不清是几点,喊道:“一对斧头。闲家开牌。”闲家第三家大喜喊道:“板凳吃斧头,冤家不聚头。”杨衍看那人也是一对,点数却少,四点整整齐齐,心想:“怎么点数少了却赢?”又想:“怎地他又猜对了?”

他见天九牌点色琳琅满目各自不同,不比刚才番摊只有一二三四可猜,这能猜中绝非运气。问道:“爷爷你怎么知道庄家拿什么牌?”

老头道:“看他推牌迭牌不就知道了。”

杨衍想:“这么简单,怎地大家看不出来?”他不擅赌博,又心想:“是了,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是丢了骰子,谁拿什么都知道了,悔改不得,开牌只是确定牌面而已。”

那老头找了一名护院,问道:“破阵图。得多少银子才能入阵?”那护院看了老头一眼,又看了杨衍一眼,问道:“这谁?”

老头道:“这我孙子。”

护院眯起眼,说道:“看着不像。”

老头呵呵笑道:“刚认的亲戚,带他来见场面呢。”

护院道:“五十两,先亮筹子。”

杨衍又是一惊,心想:“五十两银子才能赌一把,爹爹以前一个月也才挣二两多银子。老爷爷哪来这么多钱?”

那老头问道:“不是三十两?怎要五十两这么多?”

护院道:“就五十两,有钱吗?”

老头点点头道:“行。”说完径自走往骰子场去,杨衍跟着问道:“爷爷,你有五十两?”

老头道:“等会,等会。”又对着赌档前的人喊道:“让让,让让。”

众人让出个位置,给杨衍跟老头站了,杨衍见桌上,写着各式赔率,三到十是小,十一到十七是大,都是一赔一。又能押每次骰出的单点,一到六,每个数字是一赔二。又有总数,赔率不等。若是押全围豹子,一赔三十六,若是单围豹子,那是赔两百一十六倍。总算杨衍生性聪明,看了一会,便了解当中赔率关窍。知道越难中的,赔率越高。

庄家摇了骰子,喊了句:“下好离手!”

老头掏出筹码,压了十枚大,又压了五枚豹子。五枚在五点,五枚在六点。最后五枚想了想,压在三个六上。

杨衍见他一次全压,忙道:“爷爷,赌小点吧。”

老头道:“怕啥,输光了再去讨不就得了?”

骰盅一开,五五三开大,输了豹子、六点、三个六一共十五枚,却赢了大二十枚,两个五点二十枚,净赚了十枚,杨衍高兴道:“赢了十个呢。”

老头子翻了白眼道:“才一百文钱,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杨衍心想:“呵,你见过世面,刚才还问我讨一文钱呢。”

庄家又摇了骰子,老头子想了想,说道:“这把不压。”

这把开出了四四五,一样是大。

第三把,老头压小十枚,又在一跟二各压了十枚,豹子压了十枚。

杨衍见他又一把过,心想:“这样玩法,一次就输光,能有天天过大节的吗?”

庄家开出一二三小。吃了豹子十枚,还了小二十枚,一跟二各二十枚,这样是六十枚。

杨衍想:“这短短时间就翻了一倍,难怪这么多人死在赌桌上。”

第四把,第五把,老头都不压,各自开出了三三四,三四二两个小。

到了第六把上,老头压了三十枚小,压了十枚一,十枚二,十枚豹子。

这次开出了一一二小。只输了豹子那注,拿回一百一十文。

至此,杨衍对老头才有些佩服,觉得他下注必有所得,是个行家,可他相信父亲教诲,十赌九输,且老头每次下注,都是一把全过,只要错个一次,那便全军覆没。

偏偏那老头赌运极佳,每次虽赢不多,但总有所获,又压了几把,老头把筹码累积到了二百二十枚。杨衍注意到,老头每次下注,若非出一二,便是五六,他不下的那几把,多半是开出两个三或两个四。

此后老头又让过几把不下,约莫到第十二把上,老头压了一百枚大,三十枚一,三十枚二,二十枚豹子,二十枚三个一。二十枚三个二。

庄家掀起骰盅,只听得周围一遍哀嚎,唯有老头怪叫一声道:“中啦!”

杨衍见这一开,竟开出三个一豹子,老头压了三十枚单数一,连本收回一百二十枚,二十枚全围豹子,连本收回七百四十枚,最后是单围豹子,赔率是两百一十六,那是四千三百二十枚。合计足有五千一百八十枚。折回银子是四十六两六钱两分。那庄家皱了眉头,如数照赔,只是那筹码换成了金色紫色。

杨衍一个时辰前还在为几两银子苦恼,没想到只一会,竟翻成了四十几两银子,他从未见过如此巨款,心口猛跳,暗想:“待会出去,得多请几个保镖才行。哎,老爷爷死活不肯说自己住哪。带着这笔钱,会不会反惹了祸患?”

老头收了筹码笑道:“够啦!”转身就走,杨衍跟上问:“怎么不玩了?”

老头道:“今天运气太好,惹了庄家注意,再玩会露馅。”

杨衍道:“你能听出骰子点数对不?”

老头道:“小伙子看了几把就猜到了。你要学吗?”

杨衍道:“要这么容易学,富贵赌坊早倒了。”

老头哈哈笑道:“小兄弟聪明,这听骰功夫只能听个大概,骰子六面,两个对面合计是七,一六是一对,二五、三四又是一对,落骰时声音略有不同,听骰只能听出个大概,若是五六着底,那就是一二面朝上,开小的机率就高,若是一二落底,那是五六朝上,开大的机率就高。至于三四,那太难分辨,索性放弃。三颗骰子能听出两个大概就算高手,今天摇盅的庄家是生面孔,咱们运气好,没几把就赢了大注,下回他注意。变个手法摇骰,赔死你都会。”

杨衍道:“赢了四十多两,该走啦。”

老头道:“我是来赌破阵图的,现在才凑够银两呢。”

杨衍虽想劝阻,但心知这老头甚是顽固,且他赌钱本事如此高明,反正是他的钱,不如看他能变出怎样把戏,只好道:“劝你也不听,随便吧。”

老头道:“别担心,要是赢了,一半归你,老乞丐不骗人的。”

杨衍只是笑笑不回话。

那老头跟护院亮了筹码,那护院见他真有五十两,说道:“老爷子这边请。”态度甚是礼貌。

杨衍与老头跟着那护院,从大厅侧面绕到后院,那后院布置虽不如群芳楼华丽,然松柏成荫,怪石嵯峨,另有一番雅致。

三人走到廊底,有一道阶梯通往地下,护院说道:“就在这了,贵客请自便。”

杨衍心想:“原来富贵赌坊底下还别有洞天,五十两才得入门,这破阵图究竟是什么赌法。”

两人走下阶梯,突然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杨衍心想:“怎么这味道好熟悉。”他心中猜测,这破阵图该是最顶尖的博弈,下注者无一不是豪客,场所该当清静明亮,兼且奢华气派。怎么藏于地下,又有臭味。杨衍满心疑问,突然想起那味道:“这不是鸡屎味吗?”杨衍惊问。

那老头笑道:“就是斗鸡。”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阶梯下,杨衍见着一片空地,宽敞不下楼上赌厅。周围满布火把灯笼,明亮不下白昼,当中用铁丝围篱围起约三四十尺的一小块。离围篱约一尺处,围置着十二张太师椅及茶几,约莫有八九个赌客,服装各有气派,坐在椅子上,凝神专注,看场中两鸡相斗。赌客后方,又有数十名护院站着。在空地的两侧都是鸡笼。刚才的鸡屎味便是从此传出。然每个鸡笼甚是巨大,足足有数十尺方圆。杨衍好奇,走近去看。多数鸡笼里头都有一只鸡,那些鸡与寻常公鸡不同,一只只趾高气昂,雄壮威武,眼神炯炯,爪喙尖利。鸡笼前又各自站着一名守卫,看服色并非赌场中的护院。杨衍想要靠近,便遭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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